富马利（前排中）。

1885年秋，美国女医生富马利（Mary H. Fulton）在广西桂平筹办医馆，其间曾给一位姓董的将军疗伤。富马利（1854-1927），俄亥俄州人，1880年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州女医学堂，获博士学位。同一年，其兄长富利惇受长老会派遣到广州传教。1884年，富马利到广州追随其兄长，次年一起到广西桂平行医传教。《富马利中国见闻录》对给“董大人”疗伤有如下记载：

一天早上，广西省一位高级军官董大人向我发出邀请，他在最近的中法战争中膝盖上方中了一枪。对于是否前去为董将军诊疗让我犹豫好久，因为广西是出了名的排外，而且目前中国和“海外国家”的战争又刚刚结束。但考虑到这名军官地位如此之高，似乎应邀前往才是聪明的决定，如果士绅相信我们，那么普通人对我们的畏惧也更容易被消除。我仔细检查完这名将军的伤口，并把坏死的骨头移除。鉴于手术切口很深，我建议他前往广州博济医院进行后续治疗，嘉约翰医生将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。（《富马利中国见闻录》，杨智文等译注，广东人民出版社2023年，第17页）

“董大人”于中法战争中腿部受伤，在桂平（浔洲府所在地）养病。《富马利中国见闻录》译者所加注释引述《博济医院百年》，认为此人即是董福祥（Tung Fuk Chueng）。《博济医院百年》作者嘉惠霖的依据可能来自梁乾初。

《富马利中国见闻录》，杨智文等译注，广东人民出版社2023年。

1885年，博济医院学生梁乾初以助手身份陪同富马利赴桂平，1935年口述《西医入粤记》一书，称“是时适中法之役，中国官兵受伤颇多，源源来浔觅医求治，董提督福祥腿部亦受码子打伤，不能埋口，已请富女医士治之”。“埋口”是粤语口语，指伤口愈合。人的记忆常不可靠。董福祥因围攻使馆区而国际闻名，梁乾初口述《西医入粤记》时年届七十，误记“董大人”为董福祥。

董福祥（1840-1908），宁夏固原人，值西北各省大乱，拥众自雄，后为左宗棠部下名将刘松山所败，率众归降清朝，参与镇压回民起义，从左宗棠收复新疆，自光绪三年至十四年（1877-1888）均驻防新疆喀什，光绪十五年（1889）年授阿克苏总兵，次年擢喀什噶尔提督，甲午年统领甘军拱卫京师，1900年率甘军进攻各国驻京公使馆，议和后被褫职回里。据《清史稿》本传及杨学诗《董府与董福祥》所附年表，他一生都在西北、华北活动，没有到过广西，不可能参加中法战争。

张之洞档案显示，“董大人”应是董履高。董履高（？-1908），安徽合肥人，李鸿章麾下淮军骁将之一，在镇压太平军、捻军过程中迭获“战功”，晋总兵，光绪五年（1879）起署广西浔州协副将，光绪九年因剿匪功“擢提督”（以提督记名或加提督衔），法、越事起，率领龙字营调驻屯枚，“与法军血战数昼夜，左足中炮几断。”《清史稿》未尽之处，可从张之洞档案补充之。

1885年初，镇南关之役前夕，广西按察使李秉衡给张之洞发来电报：“龙字五营不能全，分扎关内外，统领董履高炮伤左骽折骨碎，现李定胜代统。”（《张文襄公（未刊）电稿》第18册第7927页）董氏作战重伤不能治军，由别人代统龙字营，回到浔州协衙门所在地桂平养伤。当年9月，董履高得悉女西医富马利正在本城，遂派人请富氏前往诊治。富马利为他清理伤口，清除坏死骨头，敷药包扎，并建议他到广州找嘉约翰动手术。嘉约翰在广州博济医院行医多年，以擅长外科手术闻名。

镇南关之役后不久，广西巡抚潘鼎新革职，由李秉衡护理（布政使代理巡抚可称“署”，按察使职位稍低，只能“护理”）。1886年初，张之洞致电李秉衡：“董镇履高到广省后得梁医疗治，已愈其半，渐能移步，可为欣幸。顷奉尊札，委统浔州水师，若遽赴桂，医不能偕往，未竟全功，可惜，拟留董住粤月馀，全愈再行，水师可否暂令营官经理，以待董至？知公素优待董，故奉商，想可允。”（《广州大典》总第342册第96页）张之洞、李秉衡都十分欣赏董履高，对其关怀备至。董履高听从富马利的建议，到广州博济医院找嘉约翰医生做手术，效果甚佳。1886年，为应对中法战争后新形势，广西防务格局作了调整，广西提督驻地移到中越边境，新设柳庆镇总兵以镇抚内地，即以董履高署柳庆镇总兵，1889年补左江镇总兵。

梁乾初《西医入粤记》。

张之洞对欧美医生借医传教意见很大，有意不提嘉约翰名字，只提“梁医”即博济医院学生梁乾初。中法战争期间，佛山惠师礼会医生、英国人温元（Charles Wenyon，又译“云仁”）曾赴广西前线为清军作战场救护，治好不少伤兵，张之洞在电报中仅以“洋医”称之，不提名字。幸亏李秉衡能客观看待，留下记录，否则温元的贡献将被埋没。

富马利应该是欧美女西医给中国高级军官治伤第一人。以董福祥极端保守排外的立场，即使他当时身在桂平，恐怕也不会主动邀请富马利。相对来说，淮军将领较为开通。富马利为董福祥疗伤的误传，被学界接受多年，故澄清梁乾初误记仍属必要。

陈晓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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