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突然大亮。

我左脚踩着绣墩，右脚悬空，手里那个从冷宫顺来的破铜铃铛，差点脱手砸自己脑门上。

“爱妃这是在……驱邪？”

萧执的声音不高不低，听不出情绪。他穿着玄色常服，斜倚在门框上，影子被烛光拉得老长，像块压人的石头。他身后，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，脑袋恨不得埋进金砖缝里。

我喉咙发紧，那口憋着准备“嗷呜”一声配合招魂仪式的气，差点把自己呛死。

“咳……那个，回禀陛下，”我手脚并用地从绣墩上爬下来，裙摆绊了一下，差点扑地上，赶紧扶住旁边一人高的红木落地罩，“臣妾……臣妾听闻民间有孤寡老人，思念早逝老伴儿，夜不能寐，便学着跳跳，想着……嗯，替他们招招魂，积点阴德？”

谎话出口，我自己都想扇自己嘴巴。孤寡老人？积阴德？沈砚清，你可真敢编。

萧执没说话，只抬了抬手。

呼啦啦，跪着的人跟被水冲走的蚂蚁似的，悄没声儿退得干干净净。偌大的寝殿，只剩下我俩，还有那个被我扔在地上、滚了几圈沾满灰的破铃铛。

他慢悠悠踱进来，靴子踩在金砖上，声音闷闷的。弯腰，两根手指捏起那个脏兮兮的铃铛，掂了掂。

“招魂？”他抬眼，目光落在我脸上，像带着钩子，“朕怎么瞧着，爱妃这架势，倒像是要给自己招个如意郎君，飞出这金丝笼？”

嗡——

我脑子里那根弦，彻底绷断了。脸上**辣，后背却嗖嗖冒凉气。完了，露馅了。

没错，我就是想跑。贵妃沈砚清，听着尊贵，可谁爱当谁当去。嫁给萧执三年，见他的次数，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。他后宫美人多得像御花园的花，一茬接一茬，我算哪根葱？整天守着一堆规矩，对着四四方方的天，人都快憋出霉了。

前几日偷溜去冷宫那边僻静处透气，遇到个疯疯癫癫的老宫女，嘴里念念叨叨什么“月圆夜，跳大神，心诚则灵，神仙指路”。路？那不就是出宫的路吗！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偷偷摸摸把她那套行头——一个破铜铃铛，一件褪色发黄的旧道袍（嫌脏没穿），还有几句颠三倒四的咒语，一股脑儿“请”了回来。

挑了这月圆之夜，支开所有人，连心腹大宫女丹砂都被我用“想吃城南刘记新蒸的桂花糕”支使走了。结果，跳大神没招来神仙指路，倒把活阎王招来了。

萧执把那铃铛随手丢回地上，发出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在这死寂的殿里格外刺耳。

“沈砚清，”他连名带姓叫我，声音沉下去，“朕记得，选秀那日，你可是亲口说，仰慕朕已久，愿长伴君侧。”

我低着头，盯着自己绣鞋尖上那颗快掉的珍珠，恨不得把它盯进地缝里。仰慕？仰慕个鬼！当时要不是我爹那个老古板，一心想攀龙附凤，把我名字硬塞进秀女名册，我又被他那句“不进宫就剃了头当姑子”吓住，我能站在这儿？

“陛下天人之姿，威仪四海，臣妾自是……仰慕的。”**巴巴地背词儿，自己都觉得假。

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，带着点凉意。

“既是仰慕，”他往前走了一步，那股子龙涎香混着清冽的气息逼近，“那爱妃今日此举，是嫌朕这‘君侧’，待得不够舒心？”

压力扑面而来。我下意识后退，小腿肚撞到身后的八仙桌边沿，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。

“臣妾不敢！”我赶紧表忠心，“陛下待臣妾极好！是臣妾……臣妾觉得日子太过安逸，闲得发慌，才……才弄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打发时间，惊扰圣驾，臣妾罪该万死！”

我把头埋得更低，几乎要折成九十度。心里默念：快走快走快走！就当我是个屁，放了吧！

沉默。死一样的沉默。
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，就在我以为他要下令把我拖出去砍了或者直接打入冷宫时，头顶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：

“既知罪，便好好思过。抄写《女诫》百遍，三日后，朕亲自来取。”

脚步声响起，由近及远。

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，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，我才猛地直起腰，大口喘气，后背的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。

抄《女诫》百遍？还要亲自来取？这比直接打我板子还难受！

我瘫坐在地毯上，看着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破铃铛，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。都是这破玩意儿害的！我抓起铃铛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朝对面那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砸过去！

“去你的神仙指路！指个鬼！”

“哐当！”

铜铃砸在坚硬的木头上，发出巨大的、沉闷的响声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刺痛猛地扎进我的太阳穴，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捅了进去。

“啊！”我惨叫一声，捂住头。

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、旋转。金碧辉煌的寝殿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猩红。

血。

到处都是血。

浓稠得化不开的血，像打翻的朱砂，泼满了视野。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倒在血泊中央，胸口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。那张脸……是萧执！他眼睛睁得很大，死死盯着虚空，脸上凝固着惊愕与……一种我看不懂的、近乎痛楚的神情。

画面一闪，又变了。

是丹砂！我最信任的大宫女丹砂。她穿着寻常布衣，挽着妇人髻，怀里抱着一个襁褓，站在一间青砖小院门口。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、温柔又满足的笑容，对着旁边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说着什么。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。

接着，又是另一个画面：一个穿着太医官服、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（好像是新来的林太医？），独自坐在昏暗的药庐里，对着一盏孤灯，手里摩挲着一枚褪色的旧荷包，无声地流泪。

剧烈的头痛如潮水般退去。

我瘫在地上，浑身脱力，冷汗涔涔，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眼前是熟悉的寝殿，雕花的房梁，晃动的烛火。没有血，没有丹砂，没有林太医。

可刚才看到的那些……太真实了！真实得可怕。

我哆嗦着，目光落在几步开外，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铜铃铛上。它刚才砸中了屏风底座上一个不起眼的、类似兽首的凸起雕刻。

是它？是这破铃铛搞的鬼？

我连滚爬爬过去，一把抓起那冰凉的铜铃。心有余悸，不敢再砸，只死死攥在手心。

完结《贵妃今天也在为脱单发愁》秦青锋萧执小说全章节目录阅读 试读结束